小皿是四年前褚晁帶回來的家用機器人，搭載的人工智能強大，工作性能在四年後的今天不能算是最優，但經過幾次系統升級後，它與市面上最高端的家用機器人相差不多。

它專門設計成了陪伴獨居孩童的形式，連系統音也是采用的童聲。

褚晁在他十四歲的時候晉升了少將，離家次數與日數也由此增多，為了不讓他在家裏感到寂寞，特地為他選擇了這一款機器人。

把自己已經性發育的孩子還視為孩童——讓旁人來看，絕對想不到向來不茍言笑的褚晁會這樣溺愛兒子。

然而褚楚很是領他的心意。

小皿被帶回家來的第一天，褚楚圍著它觀察半天，它也隨著褚楚的動作轉動身子。一個小孩一個機器人，在客廳裏走起了二人轉，連繞好幾圈，直到褚晁笑出聲來了，褚楚才不好意思地停下來，靠過去，自己也笑起來了。

它的名字也是褚楚起的。小皿是上細下粗的圓柱體機器人，正面一個顯示屏，會做出簡單的符號表情，兩側中央開口，伸縮手臂在這兒伸出活動。它的頭頂是一個凹陷下去的、類似於器皿的設計，這方便於它在上面放置一些小物品，協助運輸。

小皿的AI性格設定很是孩子氣，但是又愛嘮叨，活脫脫一個愛叉腰的早熟小大人。

褚楚將它看作了自己的朋友。

然而終究是無法取代最重要的那個人的。

發燒也不算嚴重，好好吃過藥休息過一晚上，第二天就已經退燒。

褚楚睜眼第一句話仍然是確認爸爸發過消息沒有，被小皿送了白眼，才略帶羞赧地撓撓頭。

“我就是問一問，按理說，這個時候爸爸肯定回來了啊。”褚楚據理力爭，“十八歲的成人禮很重要的，我要提前做準備。”

小皿半信半疑接受了他的解釋。

結果一到午飯時，褚楚亟不可待，重新詢問了一次，晚上時也同樣。

看他那急切模樣，仿佛恨不得自己能夠直接連通小皿的系統，兩分鐘就確認一遍爸爸是否有訊息。

然而始終渺無音信。

褚楚忍不住有些失望。

他安慰自己，軍方的一切行動都是保密的。褚晁不主動給他來信，可能只是目前正忙，或者正在回途過程中，要待到覆命完成後再回來找他。

褚楚同時開始著手準備自己的成人禮。

十八歲生日對每一個少年少女來說，都是十分重要的一天。那代表著他們將褪去稚嫩，邁入人生的新一個階段。過了十八歲成人禮後，他們的性腺將完全成熟，對混獸基因的控制力也更上一層樓。

通常，每一個少年少女，都會將成人禮辦得盡可能地盛大。請父母主持，邀請同學來家中，盡情狂歡，不少人在成人禮當天便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對象，踏入成人的世界。

但褚楚不打算請任何一個人。

他向來內向，也不喜歡大張旗鼓地做什麽事。他只需要爸爸在這一天回來，陪他待在家裏，可以看到他做出的努力，對他誇獎一句……那就是他最大的滿足了。

褚晁因公事，常常不著家，一離開就是好幾個月。褚楚一個人留在家中，只有小皿陪著，慢慢地學會了不少東西。

他的手藝練得與精通家政的小機器人有得一拼，在同齡孩子中實屬罕見。但在最後這幾天，他偏偏又有些不自信了，非要自己一遍遍地做，確認自己的菜可以讓爸爸吃得下口。

他從小皿的聯網數據之中，查找了蛋糕的做法。但蛋糕與炒菜並不是一回事，他又開始苦練裱花，勉勉強強幾天下來，終於做出了不至於太難看的蛋糕。

全息投影技術已然很是成熟，同一個居所可采用的有從第一星系到第七星系每個特殊的裝修風格。但褚楚從小窮著長大，比起虛無的投影，他更喜歡親自買來一些小物件，裝飾這個家。

整整七天，褚楚沒有一刻是閑下來的。

第七天時，他為自己的成人禮做了褚晁最喜歡吃的幾道菜，桌邊放上裱了小貓和大老虎奶油的蛋糕，對著時間，一分一秒地計著數，等著褚晁的歸來。

已經是晚餐時間了。他忙活了兩個小時，一閑下來坐著，肚子就誠實地咕咕作響。

但是不和爸爸一起用餐的話，就仿佛少了什麽。

褚楚托著腮，看著自己的通訊終端，開了音樂，以此來掩蓋自己肚子時不時的響聲。

不知不覺中，他趴在了桌上，有些郁悶地用下巴枕著自己的手臂。他想把自己的腿曲起來，身體團在一塊，好讓肚子的空虛感不那樣明顯，但這姿勢不雅，他沒有這樣做。

小皿的聲音響起來：“餓了就快點吃呀！”

褚楚裝作聽不見，抿著唇盯自己的移動終端，等待那上面出現父親的通訊界面。

半年了。

一百九十四天沒有見到過爸爸，沒有聽到他的聲音，就連一張照片也沒有收到。

這麽重要的一天，爸爸要是不回來的話，那還有什麽意義呢？

他近乎固執地想著。

小皿見他不回答自己，沒忍住繞著他轉了兩圈，還不開心地用手敲桌子。要不是它的底部是滑盤設計，它肯定會急得像人一樣跳起來，好來敲打褚楚不開竅的腦瓜子。

桌上的飯菜有保溫罩罩著，香味透不出來，但褚楚難免還是會從眼角餘光掃到它們。胃部咕嚕咕嚕，像在對他發出抗議，他吞了吞口水，失望地直接埋頭在手臂中。

小皿還在念：“等主人回來，我一定要向他告狀，你是壞孩子，故意不吃東西！”

小機器人氣得團團轉，褚楚狠著心忽視它，捂著肚子一動不動。小皿拿他沒辦法，好一會兒，又慣例地轉到窗邊去。

它盯著大門口，那兒冷冷清清的，沒有半個人影。

這兒已經下了三天的雪了，雪花紛紛揚揚地落著，鋪成一塊銀白的毯子。道路上有著種種交通工具碾出的花紋，而門前的雪花卻平整無比，連一個腳印也無。

過了一會兒，它又從後視鏡頭看到褚楚餓得連耳朵都冒出來了，慌慌張張伸手，將它重新按回去，又看看自己，好像要確定自己沒有發現這丟人一幕。

小機器人在自己的處理中心銷毀了好幾句對主人的埋怨，剛要轉回去，重新勸說褚楚進食。此時，忽然有一架半懸浮式翼車自道路另一側沖來，掀起一陣雪浪，隨後穩穩停在了家門口。

它通體漆黑，唯獨在車頂有著一個顯眼的軍標。

小皿大叫一聲：“主人回來了！”

始終裝死的褚楚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，險些將椅子弄倒。

小皿道：“你剛才還裝作聽不見我說話呢！”

褚楚面上有些紅，表情不知是驚是喜，眨了兩下眼睛，討好地沖小皿笑笑，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大門跑去。

跑的過程中，他還不忘把自己因餓肚子而鉆出頭的尾巴按回去。臨開門時，他又停住了，按著胸口，深吸兩口氣。

第一句要說“歡迎回家”，還是“好久不見”？

他心跳飛快，連身子都發熱了，腦子胡亂地做著思考。他的手放在密碼鎖前，遲遲沒有按下去。幾秒種後，他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味。

不好，太激動了，連信息素都散出來了……

褚楚還沒來得及將它收起，下一刻，“嘀嘀”的開門聲響了起來。冰冷的空氣自門外洶湧灌入，他打了個寒顫，慌忙擡頭，正巧對上父親半年不見的面容，對上那雙威勢極重的金色眼睛。

他一瞬間思考不能。

他看到褚晁皺了皺眉，似是有什麽不適，擡手捂住了嘴。褚楚面上發熱，“啊”了一聲，趕緊道歉道：“爸爸對不起，我這就把信息素收起來……”

搞砸了，第一句話說錯了。

褚楚懊惱地想。

還未來得及有動作，他猛然感受到，在室內室外冷熱交融的這塊空氣中，有另一股強大的氣味與溫度擠占了進來。它攻勢極其兇狠，幾乎是呼吸之間，就向他的方向狂撲而來。他睜大眼睛，在下一個念頭發生之前，他已然整個人被卷入了父親的信息素狂潮之中。

褚楚一言未發，兩腿一軟，整個人跪在了地上，身子像被點著了火一樣，劇烈地發著熱。

這是熾蛾香，褚晁特有的信息素。

熾蛾香是一個新的花種，在詩人們的描述中，它有著太陽的味道。褚楚很喜歡它，也感受過無數次這個信息素給他帶來的溫暖。

但沒有一次是像這樣的。

爸爸怎麽了……？他思維模糊地想道。

褚晁身後隨從的士兵連忙拍了拍他。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氣，很快，那信息素又被他盡數收回，全數抽離褚楚身邊。

他蹲下來，沈聲說了句：“對不起，爸爸一時沒有控制住。”他向褚楚伸出手，要扶兒子起來。

褚楚搖搖頭，表示沒事，接住了他的手。然而他頭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沖擊，身體並不聽使喚，站到一半，支撐不住身子，險些再次跪下來。褚晁及時拉了一把，一不小心，將他整個人抱入了懷中。

一條灰白色的細長尾巴竄了出來，在空中像海藻般搖了搖。褚楚羞愧極了，一時間簡直不敢擡起頭，只低聲囁嚅道：“爸爸……歡迎回來。”

又搞砸了。褚楚後悔地想：這句話也不該在這個時候說的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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